我家的“人世間”故事丨我的父親(方銀菊)
作者:方銀菊 發(fā)布時間:2022-06-30 瀏覽:2242次
“黃梅時節(jié)家家雨,青草池塘處處蛙?!彪鼥V煙雨是江南水鄉(xiāng)的獨特風景。周末,我獨自回到了江對面的大渡口,那是我的老家,生我養(yǎng)我的地方。
老屋還在,屋東頭父親種的香樟,早已樹蔭如蓋。雨停,一束陽光從樹縫中穿過,灑在門前彎曲的小路上。樹影斑駁,人的心也隨著光影晃動起來。腦海里又浮現(xiàn)出父親的身影,仿佛從小路那頭朝我走來。
父親,出生于民國三年(1914年),早期接受過私塾教育,在那個年代算是有一點文化的人,十幾歲就隨著他的兄長從安慶郊區(qū)到了安慶城。弟兄三人在安慶城辦了一家油粉廠養(yǎng)活一大家子人。
1945年油粉廠毀于戰(zhàn)火,迫于生計,兄弟三人無奈又輾轉(zhuǎn)到了江對面的大渡口鎮(zhèn),與他人合股共同創(chuàng)辦了大渡口糧油廠。
1954年,長江大洪水,大渡口被洪水淹沒,民生多艱。父親的大哥從安慶找了一條小船來接父親。船小浪大,根本裝不下我們一家人,父親把小叔一家人,還有母親、哥哥、姐姐送上船后,船上已沒有父親的位置。為了安全,父親決然地解開纜繩,雙手把船頭一推,沖母親喊,抓穩(wěn)點,你要把孩子們都帶好。父親的話,像離別。母親望著站在快要被洪水淹沒的江堤上的父親,哭得撕心裂肺。
父親命大,后來被路過的船救起。
1956年,社會主義改造進行得如火如荼。父親和伯父們響應(yīng)國家號召,他們創(chuàng)辦的糧油廠公私合營,父親也從老板之一變成了廠里的一名普通工人。身份的轉(zhuǎn)換,角色的變化,并沒有對父親造成太多的影響,父親總是默默地工作著。
1969年,正值上山下鄉(xiāng)運動的熱潮,父親報名前往大渡口鎮(zhèn)慶豐鄉(xiāng)麻橋村(現(xiàn)麻石橋村),成為了一個“農(nóng)民”。從沒干過農(nóng)活的父親,掄起鋤頭,靠雙手養(yǎng)活了我們兄弟姐妹。
我是父親最小的女兒,父親格外疼愛我。父親希望我讀高中,讀大學。當我得知父親為了怕我以后考不上大學而偷偷地把“頂職”名額留給我,卻讓本該能“頂職”的哥哥當了農(nóng)民后,我堅決考了中專,進了衛(wèi)校。父親知道后傷心不已,對我說:“爸爸想讓你上大學,你應(yīng)該上大學的?!?/span>
記得在離家百余公里地的宿松縣醫(yī)院實習時,我有一次連夜護送危重病人到安慶地區(qū)醫(yī)院搶救。送完病人,我趕著清晨第一班輪渡,想回家看看。當父親得知同行的醫(yī)生、護士及救護車司機都因此要等我時,父親決絕地沒讓我進家門了。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“不要只想著自己,要多想想別人!”這句話,伴隨了我一輩子。多年后,我已在市區(qū)的一家醫(yī)院上班多年。父親有時仍對我念叨著,你要是當年上了大學多好。當我向父親吐露這么多年,工作沒有做出多大的成績時,父親對我說:“孩子啊,你知道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東西是什么嗎?是光,從你能感受到早上第一縷陽光的溫暖開始,光從太陽到地球已走了八分鐘,八分鐘,光該要走多遠啊,光尚且如此,何況這么年輕的你。任何事都需要時間,都需要積累和沉淀,成功更是如此?!备赣H沒教我怎么去工作,去成功,他只用了一句話,讓我去思考成功的路徑。
父親對我,眼中總是充滿慈愛。然而對他的兒子更多的是“嚴苛”。哥哥曾當過國企廠長,一次父親聽說有個月哥哥給廠里每人少發(fā)了5元錢,父親讓我打電話喊哥哥回家。父親拄著拐杖教育哥哥說:“無論國企如何改革,心中一定要裝著工廠和工人們的冷暖。有的家庭,哪怕一個月少5元錢,生活可能都難度過?!备绺鐚⒏赣H的話記在了心里,一直以來他在廠里都有著良好的口碑。
父親83歲那年,讓我們兄妹五人陪他回老家。父親的老家在安慶老峰鎮(zhèn)新光村,父親顫巍巍地站在路邊的田埂上,指著前面的那片田地說:“這塊田曾是我們家種的,我是在這個屋基上出生的。”時光清淺,歲月不居。葉子落入泥土,人心便有了歸途。父親一輩子,經(jīng)歷了商、工、農(nóng),最終父親心中眷顧的還有他身下的這片土地。
父親88歲時,已是彌留之際。父親拉著我們的手,告訴我們要孝敬母親。父親說:“世上只有千年樹,難有百歲人。”你們不要舍不得我,你們要讓母親好好地活著,享受共產(chǎn)黨的好生活。
多少年過去,我再次走在這條門前的小路上,已是物是人非。這條小路,父親曾經(jīng)走過無數(shù)遍。多少次,父親在這里等她可愛的小女兒放學回來;多少次,她的小女兒眼巴巴地盼著父親早點收工回家。
就像一首歌唱的,“我吹過你吹過的風,這算不算相擁?我走過你走過的路,這算不算重逢?”
我想,應(yīng)該算吧。父親,您說呢?